“《明德大典》的记载虽然杂,目前我们研究下来,里面记录的东西应该都是靠谱的。”戴眼镜的老者说道,“起码在当时社会上应该确确实实有一幅《苍山图》,为窦大家所作,被奉为千古第一名画,当时无可争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幅。我们现在也已经不知道了,若不是《明德大典》,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幅名画。”
“多亏《明德大典》传了下来啊,不然我们要遗失掉多少东西!”
“是啊……”
众人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当时的人也是有远见,竟然会把这么一部著作的副本存放在离长京那么远的逸州,还放在一间道观里,若是不然,这部千古大作也毁在后来的战乱与变沧之中了,那样的话,历史的损失真是难以估量……”
“也多亏那间道观,几百年来,居然一直保存着,那么多代观主,也没有把它遗失或交给统治者,直到近代才拿出来。”
“是啊……”
三娘娘凑近碗沿,刨粥静听。
夹一块羊肉毕罗,吧唧吧唧,觉得不如当年西域戈壁胡杨林里的羊肉品质好。
夹一块樱桃毕罗,咬一口吐回去。
“不过《明德大典》里不是记载了,当年曾有传闻,那幅《苍山图》被一个道长拿走了,从此不在窦家后人手上了吗?难道这次也是从某个道观里流出来的?还是说这个传闻不做真?”
“不好说……”
戴眼镜的老者摇了摇头,吃着盆中的羊肉:“根据我们研究讨论,初步认定,《明德大典》所记的应该是真的,假的反倒是当时那位道长高人当着众多觊觎画作的不法之徒所说的话。其实这幅画仍旧在窦家的手里。”
“那道长这么做是为了……”
“应该是为了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从而为窦家保下这幅画。而他本身并没有觊觎这幅千古第一名画。”
“……”
众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大善啊……”
“真想见识一下。”
“是啊……”
三娘娘默默听着,面无表情。
或许是有下饭的故事听,一整个砂锅装的皮蛋瘦肉粥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半只卤鸡也吃干净了,骨头都没有剩下,羊肉毕罗更是在上半程的战事中就解决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盘樱桃毕罗,基本完完整整,其中一颗被咬成了两半,牙印清晰可见,也放在盘子里。
少女将手伸进锦袋里,随手摸出一个塑料口袋,将这一盘樱桃毕罗加上咬坏了的一颗全部倒进去,准备冻上带回去喂道士,又拿出水冲了下自己的御用小碗,便起身准备离去。
余光一瞄——
刚才谈话的那桌人里,有个老的人随意瞄了眼自己,准确来说是瞄了眼自己手里的碗。
只此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这……”
老者愣愣的,目光停在三娘娘手上,眉头紧皱。
多年接触古玩文物的经验让他只一眼就能看出一件器物的真假,尤其是自己最感兴趣的那几个方向,真品的光泽色彩完全印在了脑子里。
“小姑娘你这碗……”
老者伸出手,刚想问三娘娘这碗是哪来的,三娘娘却根本不听,也根本不理,将碗随意往锦袋里一装,便出门而去。
老者眉头越皱越紧,却也只当是自己认错了。
晏代成窑的玲珑青瓷无比珍贵,全世界现存不过十几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哪这么容易在路边就能随便看到一件。就算能看得到,也不太可能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用来当碗吃饭。
虽然它本来就是一个碗。
……
三娘娘:过些天就回来
三娘娘:我认识了一个小人崽子,我和他和他的妈妈约好了,让他们带我在长京玩玩
三娘娘:我给你打包了你爱吃的樱桃毕罗,我尝了一口,可好吃了
发完消息,放下手机。
少女挎着锦袋站在街边,没有多久,便有一辆车驶来。
车还没有靠近,后排车窗就已经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可爱的脸,黑夜一样深邃清澈的眼睛,脸上满是笑意与兴奋。
“三姐姐!”
车在少女面前停下。
小孩与母亲一同下车。
小孩明显被他母亲精心打扮了一番,上上下下都是崭新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富家少爷,母亲则是穿了一条深色的马面裙配上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衣,既像是古典与现代结合,又像几百年前的服装针对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改良后的成果,也算是现在这个年头的人很喜欢穿的衣裳。
三娘娘十分矜持,只点了点头,便算是与这小人崽子打过招呼了。
“到多久了?”
小孩的母亲问道。
“没有多久,吃了顿饭,逛了会儿。”少女一边回答着,一边仰头看向远处。
这边已经是长京的古城区了,到处都是古香古色的楼店与院落,地上也铺着地砖,少有车辆进入,倒是行人很多,如果忽略掉这些穿着现代服装的行人以及建筑上的现代装饰的话,倒确实还保留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这边挨着柳树街,来长京的人很多人都会来这边转转。这一圈保留了很多以前的街巷,也有很多小吃和特色文俗,挺有意思的。”小孩的母亲微笑着对她说,“我们住的离这边也不远,对这边还挺熟,就带你逛一逛吧。”
说着顿了一下:
“逛完时间还早的话,再带你去故宫看看。很多人来故宫都挑着上午的时候来,这倒有个好处,可以看升旗。不过这季节日头一高,就又晒又热,我倒觉得下午再去故宫更好些,临近傍晚时候,夕阳下的故宫极有韵味,到了晚上又很凉快,还可以在故宫外面骑车,别有一番风味。”
“好的。”
少女平静的答应下来。
随即迈步前往。
古城区古香古色,只是相比起几百年前还是整洁了不少,一方面是由于更好的硬化路面、城市卫生整治带来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了当年那些极其杂乱又极具个性化的店招所导致的,不过行走其中,仍然能让人心静下来。
路不算短,也绝不算长。
少女自然不嫌路远。
当年挎个褡裢,或是变成猫儿迈着小碎步,跟随道士,可是常常从西城走到东城去的。
不经意的一个转角,熟悉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
柳树招招,全是青绿的色彩,地砖残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沿街的二层小楼,如此古旧,甚至连一个现代化的招牌店面都没有,也全都关着门,连门窗都腐朽了,乍一看去,真像是几百年前的某一个清晨。
“虽然柳树街很出名,很热闹,不过正儿八经的这条柳树街却是封存的。
“据说这条街上的建筑全部建于晏代以前,当年晏代后期顺王之乱,带兵进京,肆意杀人放火,也没有波及到这里。
“还有更神奇的,后来余朝的时候,长京有过一场大火,几乎席卷了整个西城区,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这条街没有被烧,当时的京官听说之后,还特意去庙里烧香问过城隍,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干脆就把它闲置了。到了现在,也就成了文物,被保护了起来。
“我也是听说的。
“……”
母亲牵着小孩,边走边说。
却见这位在浪州认识的少女驻足停在一间古楼前,往前看去。
前面只是一扇很普通的腐朽木门,颜色透出陈旧与历史,好像闻得到木头的味道,上面一把青铜锁,早已锈得不成样子。
现代修建的栏杆阻挡了游人的靠近。
少女停步于此,出神了好一会儿。
“时间不早了,去故宫吧。”
“好……”
一行人便又上了车,前往故宫。
依然检票入场。
经历过后来的陈氏余朝,再到现如今这个年代,这座皇宫相比初次见时已经有了不少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倒也并不让少女觉得陌生。
一来这些变化都不算大,来来去去也大致都是那样,甚至有的皇帝改了一处,下一个皇帝又改回来。
二来在这几百年中,她也曾来过几次。
有时变作一只猫儿,在一个天边如梦似幻头顶红霞紫气的黄昏,独自迈着小碎步走在这偌大的宫城广场中,看着侍卫们成队巡逻,听着侍女太监们各有各的小心思,或者来驱赶捕捉她,寻找的是当年第一次来走在这座宫城中的感觉;有时驾鹤而来,从空中俯瞰宫城的灯火;有时走在烛火黯淡人影摇曳的宫殿外面,听里面窃窃私语;有时也在宫墙上踱步,权当猫儿无聊时的消遣。
上一次来,也该是上百年前了。
以这种方式来倒还是头一回。
此时的皇宫也已经变成了无主的。
“这里是长乐宫,听说自宴朝开始,每代皇帝都喜欢在这里宴请道士,畅谈长生,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哪个得了长生的。”
三娘娘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知晓她大抵是在电视里看的。
“我们应该找个导游的。”小孩的母亲又说道,“在这种地方玩,找个导游会好很多,导游会向你详细介绍这座皇宫的历史,不说能不能从中有所收获,听来也有意思。只可惜,平常来这里都会有很多导游来揽生意的,今天可能是太晚了,居然一个都没有。”
说着看了眼自家儿子。
显然是因他才希望这趟游玩更有意义一些。
少女抬头看向远方,片刻之后,又低下头,看向他们,开口说道:“不用请导游,你们想听什么,我说给你们听……”
大晏是这片土地封建时代诞生过的最强大的王朝,后来的余朝也没能将之彻底超越,宴明宗时期是大晏最鼎盛的时期,也是这个伟大王朝开始衰败的时候,这位帝王无疑成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帝王之一,只是啊,他最终还是没被后人称为千古一帝,只给后人贡献了无数遐想和创作素材。
那段历史,历史中的故事,那位帝王和当时的将军国师,包括后来登场的人,都常常在今人演绎的故事中听到。
那段历史,是她曾走过的。
漫步走在下午的皇宫之中,游客逐渐稀疏,少女一边走一边向身边的小孩讲述着历史中的风雨、皇宫中的趣事、京城内外的传说,还有早已凑不齐的长京十绝,这才忽然察觉——自己曾见过的那些人啊,几乎每个都是他们生命中的主角,也是一段传奇故事中的重要人物,自己和道士反倒像个路过者,并渐行渐远了。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
小孩和他的母亲已经回家了,剩下谢绝了游客的宫城,空空荡荡,一只三猫迈着小碎步在偌大的宫城广场上行走,小小的影子被拉长,忽然她轻轻一跳,跳到了巨大的石狮子的头顶,停下来仰头看向天边。
琉璃瓦反射着微弱的夕阳余晖,绝大地方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灯火,没有人住,冷冷清清,甚至连鬼都没有一只,看不到曾经那座几朝皇宫的一丁点威严,只剩下孤独寂寞和失意。
宛如被时代所遗弃了。
三猫面容严肃,看了许久,这才往前两步,轻巧跃下。
随即摇摇晃晃的离开这里。
不久之后。
柳树街倒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有行人从主街下面走过时,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却发现这条被封存的文物大街不知为何竟打开了一扇窗——是在街道靠中间一些的位置,二楼往外推开了一扇木窗,里头还亮起微弱的灯光,像是烛火又像是灯笼。
房门并没有被打开过,里面好似也没有人,只有一只极其漂亮的三猫坐在窗台上面,低头凝视着下方行人。
无数行人抬头,与之对视。
可人又哪里知道猫在想什么。
只觉得它像是这里的主人。
等到管理人员赶到之时,小楼上的灯光早已熄灭了,窗户也关上了,腐朽的铜锁好好的挂在门上,建筑没有一点被破坏的迹象,只有二楼木板上的刻痕添了一条新的,在最顶上,有成人那么高。
猫儿也早已离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