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无颜心中一动,便即转身。
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就像勤苦书院最早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书院,最初的山长,是一个叫“宋求实”的儒生,相信“勤能补拙”,于此设庐求学,但刻苦了一辈子,也没有修出什么名堂来。
汗青简所铺开的,是一段属于勤苦书院的岁月!
“晒书台”是山名,这名字质朴直接,“削山为台以晒书”。
但见文气聚拢成深院,笔为竹,纸化松,书声琅琅似天音。
也就是出了司马衡直笔述神那档子事,才有神火焚书,勤苦书院被赶出草原。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什么任务需要太虚阁员全体出动?……
这些人即便只专注于国事,绝对忠诚于国家,也不可能说对书院就没有感情。如此盘根错节下来,影响力不可估量。哪怕是在道门控制力最强的中域,和神恩笼罩的草原,勤苦书院都久享盛名。
咔咔咔——
“这是一条被截留在此的历史长河的支流,整个勤苦书院都已经陷进去,无怪乎内外隔绝。”她讲述着自己对时间的观察:“一开始没有人觉得自己在错乱的时空里,就像钟先生还在书院里正常地回信。直到……山门沉陷。”
今日天光忽然晦去,一霎浓云压顶,电闪雷鸣!
眼瞳便是阎罗殿。
现在黄舍利给出了结论。
那撕裂万里的夭矫电光,仿佛天之隙,光之门,连接无尽神秘,沟通万古人间。
姜望笑了笑:“唯手熟尔。”
他抬手轻轻一指:“我叫个真正不死的来。”
能够清晰听到院里的读书声,约莫是些“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之类的句子。
原本只是作为监管角色的这些人,不知不觉成了驾舟的存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破历史,创造传说,不断开辟新的可能,已经把太虚幻境推向了【第二世界】!【第二世界】是前段时间她在学海听到的一个词,据说是左丘吾院长所言。这位大宗师对太虚幻境的未来,有企及现世的期许。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话是这么说,但【诸外神像】短时间内损坏太多次,多少也会伤害本源,一旦失落在时间里,对你更是巨大的损失……”
勤苦书院里很多个如钟玄胤一般遭遇的存在,共同影响了整个勤苦书院的时空沉陷!“历史支流么?这段历史还存在,说明勤苦书院还存在。”重玄遵翩然往前走:“我先进去看一眼,找到路了通知你们。”
天地之鸣骤在一声止,无尽光色不过楼外一酒幡。
天下第一楼,已至……天下第一的书院!天上姜望立飞檐。
黑暗之中,伸展出头颅和四肢。但其实除了一双血色的神眸,什么都看不清楚。
俯观此山台,便如一部自中间摊开的书,放载于苍茫大地,供天下求学者赏阅。
俄而其身显化——人身鸟首,黑色冕服,一双混淆着威严和残忍的神性恶瞳。
“燕!燕!燕!”
楼里光色不分明,但正脊之上,岿然有八尊似虚似实的身影,黑衣、黄袍、青衫、红底金边的武服……个个气质都不同,仿佛八面旗帜,招展在天边。
此身纵有千万丈,历史一页可容身。
她那双乌黑而亮的眼睛里,有时光呼啸,浪涛滚滚,一支降魔杵,似孤舟浮沉。
“晒书台”千万年沉淀的世界秩序,在失去支持者的情况下,因太虚阁楼的降临而改变。
没有什么能够不被它分割。封印也好,抗拒也罢,或是所谓的规则。
混沌之云便为此楼之托举,虚实变化正重新将阴阳分。
姜师弟的信便在这时传来,她看了看,是走出太虚阁就知的答案。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做,继续在街上走。
于是脊上人影动。
这尊阎罗天子,有一双描有金边的、眼尾带着龙须的眼睛,骤一睁开——其间虚影绰绰,无数鬼神列座。
这个世上有无数的小世界,也有各种各样的洞天世界,广大无边的也不少,各种神国、净土、秘境。
“把阎罗天子请来吧。”姜望提出建议:“若出现意外情况,咱们可以通过冥府神职,借道地藏王菩萨,略为感应。”
远空黄袍一展,卷起汹汹天风,黄舍利已经飞身落下,站到白衣按剑的李一旁边。
千万年间呼啸山河的文气,早已将此山雕琢得具体。仁者以此山见仁书,智者以此山见经典。
当太虚阁跨越万里,瞬息降临此地,所感受到的,便是天地之间,无声而又坚决的……抗拒。
如其坟前碑铭——“一生不过半部经”。
便是在这样的精神传承下,勤苦书院的儒生,一代代用勤用苦,志功于学,终成天下第一书院。
今时很多诸圣时代的经义得以保留,都有赖于这部经典。
主人的吩咐已经自神印传来,祂稍稍调整了一下语气,推门而入:“崔兄——”
他所修的半部经,是他以为的半部,其实只完成了百分之一,其名……《诸圣讲义》。
“晒书台”外,姜望眼前一黑,复而灿明,毫不意外地重新构筑神印。
怎么说呢……冥府的这个班他不是很想上了。跟同事的宠物平起平坐,算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什么?”姜望问。
卞城阎君到达勤苦书院的时候,正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书院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人来人往。
极致璀璨的剑光,在那卷起来的【汗青简】上一掠而过。仿佛蓦然回首,漫长人生里掠雪的惊鸿。
猛然尖声四起。
“看来祂也迷路了。”姜望摇了摇头,但却往前走:“可是里面的变化,没能立刻杀死祂。”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汗青简的上空,意态从容如归家,抬手轻轻一推——
吱呀~推开了这扇时光纷扰的门。
雷霆暴雨,烈阳枯树,书生剑,养心冠,戒尺与墓碑……门后是一转一转的光影,不断幻变。百种千般的力量,如风暴一般呼啸。更有沉重的时光浪潮,仿佛要朽坏一切,最后又将一切都掩埋。
青衫载雪,踏入其间。
杀不死燕枭的,不足以称为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