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枭发现自己脚下,是某卷竹简里的其中一支,这支褐黄的竹片,仿佛一道横跨时空的桥。后亦无岸,前亦无边,两侧皆云海茫茫。云重雾浓,不见边界,其中有湮灭的力量。
有心斩破,又怕引出什么不可知的变化,伤害这段历史里,或许还活着的钟玄胤。吓唬谁呢,祂也不是头一次生死不能自主。
她未绝巅,可不是资质不够……而是【逆旅】太强!如今黄弗已登顶,雷音塔中供真佛,她黄舍利作为时间的旅者,在这段历史里,不说如鱼得水,也是闲庭胜步。
苍瞑踏上了【诸外神像】的头顶,宽大的黑袍将他隐为黑暗的一部分,逸散着毁灭之光的神像迈开脚步,轰隆隆踏进勤苦书院。
“姜望现在再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燕枭语气认真:“因为他不像我一样,能够仰望他自己。”
但祂已经明白,祂只是对抗不了这段历史,祂眼前的崔一更并不存在。而在理论上来说,一切还需要装神弄鬼,借势诈唬的存在,都无法对现在的主人造成威胁!
燕枭跳下竹简桥,又落在另一支竹简桥上,长得普普通通的崔一更,挂着那柄普普通通的剑,仍然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现在他却轻易地压下了阳神的力量。怎么可能还是本人?
她的眼睛里呼啸着岁月,时光海的深处,有一座岿然拔起的佛塔。这座佛塔并不慈悲,相反充满着暴戾的气息,在海上燃烧着怒焰!
“真是可怜啊……”崔一更的声音,带着蹂躏意志的嘲弄:“你忘了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吗?忘了你的本欲吗?”
“你不是叫我崔兄?”崔一更反问。
秦至臻倒是故意落在了最后,让尚未绝巅的黄舍利先走。
“应该不是考不学无术的人。”斗昭武靴轻抬,他是个事事争先的性子,踏近前来,把姜望拦在身后。眸中金芒一闪。又一闪。又一闪……
“你在担心什么?”
莫舍来意,日拾一级山有尽。
以勤苦书院的底蕴,崔一更的天资和努力,这一辈子洞真境界是有希望的。但若是没有惊天的机缘,这辈子永无可能企及阎罗大君的境界。
“你是谁?”燕枭问。
地藏王重定冥府秩序,安排的每一个位置,都是精挑细选。
崔一更道:“大概他自己都没有你这样的信心。”
理所当然,一切都石沉大海。
他也算手不释卷了,一有机会就读书,经史百家都不错过。但这篇文章,确实还没有读过……
“剧先生,这是你的强项。”他侧了个身,给剧匮让出道来。
黄舍利瞥他一眼:“好意心领了,但我如果还需要谁分心护着,就没资格参与这件事。”
既然这样,祂就不想说废话了。
燕枭的这双恶瞳里,带着判死的力量!在姜望的注视下,是要探一探院中人的生死,确定其中的一段时光。以便于真身进入这段历史时,可以将史书翻到恰好的那一页。
他无惧争杀!
秦至臻一把将阎罗天子的虚影,握在了手心,踏着锁链走进院中去。作为最后一个入场的人,反手关上了院门。那有着斑驳岁月纹理的木门,一霎被幽黑吞食,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铁壁】。
磅礴无极的神力,山呼海啸。极致的恶意,铺开无间的地狱……
燕枭试图观察这种力量从何而来,以冀能给主人提供更多情报,但很快祂放弃了。闷声从鸟喙里跳出:“大慈大悲,救度众生?”
这竹简桥,不知通向何处,但崔一更是切实地站在对面。
祂生于极恶,不惧折磨,唯一畏惧的是死亡,但现在祂的命火在主人的玉衡星楼里静燃,祂的神位奉在明辰宫中,由地藏王注视。想死都难,在这段历史里的“死亡”,只是回幽冥更快的方式。
“你走不了。”崔一更说。
几乎就在姜望推门的同时,整座太虚阁楼便嗡然作响、清光大炽,激起【汗青简】瀑流般的文气,与之正面对峙。
自阁楼之中,穿出九条碗口粗的锁链,哗啦啦贯穿了空间,而又如蛇头铁枪般,狠狠扎进了竹简中!这绷直成铁桥的锁链,漆黑泛紫,其上有丝丝缕缕的细微电光跳动,细听来,更有兽吼般的雷鸣。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崔一更问。
一者是在人道洪流中越举越高的当代洞天至宝,一者是历史悠久、有着勤苦书院历代文气加持的儒宗宝具。曾经差距明显,现在却分庭抗礼。
在这个前所未有的璀璨时代,洞真都已经不够称“绝世”。
这是一个相当“无理”的判断,却是祂对现实的认知。
“……再往前。”崔一更说。
八个人走进勤苦书院时,恰在晚秋。
那支如孤舟浮沉的降魔杵,落在了塔尖上,仿佛引动雷电的天针。
“你也是绝巅,他也是绝巅,你并不低人一等。”
自天下李一打破冥冥中的桎梏,天上姜望又再次更新了绝巅记录,其他同样现世绝顶的天才,便纷纷踏上绝巅的旅途。
好一阵之后,才像是晃过神来,说道:“早晚的事。”
……
燕枭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算你厉害”的眼神,然后闭上了嘴。
但前脚踏进院门,后脚便失去联系。
“随便你吧。”燕枭一屁股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打坐修炼。
崔一更那双普普通通的眼睛,平静地容纳了一切。
如果对方需要通过祂来对主人做些什么,那么对方就无法真正伤害到现在的主人。
“你生于极恶,恶是你的本性,你的天职是播撒恶意于世间。多少枉死的魂灵才填出一个你,怎么现在畏畏缩缩,害怕成这个样子?”崔一更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好像情绪不太能稳定下来:“你被调教成了一条狗!简直是个废物!”
轰隆隆,轰隆隆,雷音阵阵而起,天颂《大慈悲普度心经》——“众生见我多含恨,我亦不肯怜众生!”
切记此心!舟停半桨海无边。
往前祂动不动就陷入混乱,现在却能静听杂声如听潮。
没有想象中的雷劈刀斩,风云幻变。那恐怖的湮灭的力量,也没有摧残祂。
奇也怪哉!
九链为九桥,剧匮面冷不言语,但希望离开勤苦书院的时候……是九个人。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倒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他只是不耐烦。
这是根据《诸圣讲义》写出来的一篇文章,里面杂糅了墨家和名家的部分,是一篇大讨论。
名家的核心传承都失传了,【无名者】都埋了……也不知这里还传个什么劲。
眼前这篇文章实在晦涩,要探究文义,不知磨多少苦功。还要写一篇相对的文章去回应,要解开眼前这篇文章里所有的文字暗扣,还要文理通达,文脉相承……才能推开这照壁。
有几个正经人在过关斩将的路上还写文章的?
这就不是那个气氛!
剧匮板着脸,良久才道:“这不是法家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