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子先生】呢?谁了解【子先生】?他是儒门的一个符号,他的性格并不重要,但他思考问题的角度,一定是站在整个儒门的利益层面。”身在大楚,天然瞧书山不顺眼的斗昭,也附和了苍瞑的看法:“即便几位院长都如你们所知的人品端正,爱护芸芸儒生。但有没有可能就是【子先生】故意请他们上山,以此拖延时间?”
“可能性存在。”剧匮说。
重玄遵还在独自往前走,大袖飘飘,见题一刀。
什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论多么晦涩的问题,答案总是和问题一起出现。
太虚阁里的每个人,时间都很宝贵,谁耐烦在这里参加考试,一耗十天半个月——
无非解题的过程,是了解的过程。只不过是有着对钟玄胤的关心,投鼠忌器罢了。
现在他们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便要平推此世。
只是还需要一点细节的确认,而用来彼此确认的这点时间,也差不多够重玄遵把崔一更所延伸的历史片段打通。
几位太虚阁员你一言我一句,不断击破崔一更的认知。他略显茫然地跟上:“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突然说,有人要借此超脱?”
崔一更完全不明白,怎么过关斩将的答题环节,忽然就进入了终考。他距离超凡的终点还很远,不清楚站在那样的位置,身前已经没有遮眼的浮云。所眺者无非无尽的远处,和现世极限外的高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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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苦书院当然是天下大宗,有辉煌的过去,和仍然强大的今天。但对现在的太虚阁来说,已经不太够看。
当八条巨鳄跳进勤苦书院的历史,这座小小的水池内部,其实也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
“因为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黄舍利回看一眼:“除超脱无大事。”
有人装神弄鬼,挖空心思布置了不知多少难题,一道道的罗列,惑人心神。但以太虚阁横推四海的力量,完全可以掀了这屋子,剑指一切问题的根本——已经确定了钟玄胤不在这片时空。
“现有的超脱我们都认识,未知的超脱有可能正发生。既然我们都已经卷进来,彼方还在藏头露尾,遮遮掩掩……总不可能只是谁在尝试登顶绝巅。”秦至臻总是走在最后的,他说着往前面那个穿青衣的人努了努嘴:“仅仅绝巅的话,不管在哪里证道,那位一剑就拦下。”
崔一更默然!
剧匮在这时候问:“你们勤苦书院有没有比左丘吾更强的隐世大儒?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实际上还活着的存在。比如宋求实?”
崔一更心中波澜难止,一涛翻过一涛,摇了摇头:“隐世的先生,应该都在书山。至于宋祖师……至少我没听说过他老人家还在。”
剧匮也并不指望他能给出什么隐秘,很直接地道:“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所讨论的‘那个人’,要么是左丘吾,要么是司马衡。”
崔一更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左丘吾是他敬爱的院长,司马衡是所有修史者的精神领袖,更是勤苦书院的金字招牌。无论哪个变质,都让他伤心。
可是想到自己三百多年的枯耗,被封镇被锁住修行……所见的一切线索,都向那个结果靠近。
其实还有一条更清晰的思路——既然已经确认勤苦书院的变故,和书院内部有关。只消再问一句,勤苦书院里,谁能够这样波澜不惊地按住钟玄胤。
答案其实也很少!
因为今天的钟玄胤,也已经站到绝巅门外。
“既然大家已经达成一致……”苍瞑那藏在长袍下的手,轻轻一推,【诸外神像】直接血眸横扫,毁灭性的力量如一柄无限延展的血色光剑,瞬间将天地四方都划遍。
什么红瓦白墙,什么小桥流水,什么亭台楼阁……都似那裁纸的一截,纷纷扬扬,洒进不断飞流的时光里。
抬眼间一个世界就毁灭,而苍瞑的裂瞳之中,有血光流隙。
姜望瞥过这一幕,暗暗赞叹。
苍瞑的眼睛在神瞳自裂后,有两种发展方向,一个是更针对神明的灭神之力,一个是更纯粹一些的毁灭之力。他现在明显是向后者发展。
由崔一更所延伸的历史,只剩下时空碎片在眼前飞转,渐而散远。脚下是呼啸而过的色彩斑斓的历史碎片,数不清的故事在其间载浮载沉。
众人都立身不动,身处唯一一片保留下来的稳固空间——这当然是秦至臻的杰作。
他锁定虚空,使之如筏,承载众人在岁月的乱流上漂浮。
而黄舍利在最前方寻光觅影,她是掌舵的那一个。
重玄遵这时已经收了刀,仍拿着那卷青简在看——他解题的时候便是一手书一手刀。此刻刀离手,书不离手,瞧来真是相当风雅。众人皆历险,独他似踏青。
剧匮发现了不对:“李一呢?”
姜望道:“他去追左丘吾了。通过刚刚在一心剑里捕捉到的痕迹。”
斗昭乜着他:“他还特意通知你了?”
姜望耸耸肩:“我猜的。”
他当然不止是猜测,在李一离开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发现。
并且他的如意仙念正沿着崔一更这页历史的裂隙,在整个勤苦书院的史册里蔓延……
“你们……要阻止这件事情吗?”崔一更想了又想,终是问出这个问题。
斗昭回头看他一眼:“你要阻止我们吗?”
“不要吓唬他了。”姜望往前一步,阻隔了斗昭的视线,对崔一更道:“崔兄读的书比我多,对错不用我来教你。我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说一件事——钟玄胤是我太虚阁的人,我们太虚阁对他负责。”
“左丘吾也好,司马衡也好,甚至【子先生】……无论那人是谁,有多么恢弘的理想,不允许他用我们的钟先生做耗材。”
他平静地说完这宣声,温声道:“要不要我先送你出去?”
崔一更躬身对他一礼:“无论结果如何……请让我看见。”
众人再不言语,而斗昭只是撇了撇嘴,直接往前一步,跳出这片稳固空间,杀进了时空的乱流里——
这时空虽然复杂,乱流更如刀斧。可战鬼之身,横渡其间,任由时光泼洒,哪有半分伤痕。
他看到剧匮的雷电早就取代了崔一更时空的雷霆,进而向这部书院史册里的每一页扩张。也注意到苍瞑在毁灭一世的同时,亦于诸世显形,灭神之神像,竟也有神的蔓延。秦至臻看似只是老老实实地维护这片空间,实则炼虚延展,空间早已连着空间……台上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手段,他斗昭又岂会落后于人?
他不去寻那么多复杂的线索。
勤苦书院立宗超过四万年,以此身横渡历史湍流,他只问——何人堪受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