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朗面色凝重之意不减分毫,说道:“等后续处置吧。”
这件事儿显然没有结束,他已经做好暂时卸任锦衣都指挥使职位的准备了。
宫苑,武英殿——
此刻,几位内阁大臣和军机大臣,同样正在讨论着燕王的自杀。
赵翼看向一旁暂且署理内阁事务的林如海,低声道:“林阁老,燕王已经自裁,谥号将如何议定?”
林如海眉头皱了皱,低声说道:“谥号之事,应该由礼部议定,不过等卫王到来,再议比较合适。”
赵翼转眸看向一旁的柳政,问道:“柳阁老怎么看?”
柳政神情老神在在,道:“等卫王到来再说吧。”
赵翼若有所思,道:“卫王心头应有定论,你我不可越俎代庖。”
就在内阁诸阁臣面面相觑之时,却听殿外一个内监扯着尖尖的嗓子,向着林如海等人禀告道:“林阁老,卫王驾到。”
不多一会儿,就见那蟒服青年在众内监和锦衣府卫的簇拥下快步而来,几如众星拱月。
“我等见过卫王。”在场内阁阁臣说话之间,纷纷起得身来,向着那蟒服青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贾珩伸手虚扶,道:“诸位都免礼吧。”
一众内阁阁臣闻言,皆是纷纷应是。
此刻的即视感无疑像极了皇帝会见阁臣。
贾珩而后在一张漆木小几椅子畔落座下来,眸光深深,端起青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顿觉齿颊生香。
“卫王,燕王那边儿,谥号应该如何议定?”这时,礼部尚书柳政开口问道。
贾珩面容淡漠如霜,开口道:“戾字,足以总概其一生。”
柳政:“……”
戾,显然是恶谥到不能再恶谥的谥号。
林如海和一旁的赵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异。
贾珩道:“内阁方面将燕王之罪孽详录于诰书,宣于天下,以儆效尤。”
诸阁臣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处死一位废帝,并给予恶谥,宣之天下,这里面的政治意味,更像是试探天下之士林的反应。
这会儿,赵翼默然片刻,问道:“卫王,如今内阁阁臣阙位一人,卫王以为何人可直入阁部,预知机务?”
如今的内阁首辅暂缺,应该是由林如海接任,而内阁阁臣柳政、赵翼,此外还有两位阁臣空缺儿。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内阁阁臣暂且空缺,待孤思量思量才是。”
不光是内阁阁臣暂缺,军机大臣方面也当有所补位,用以襄赞军务。
随着海军的筹建以及辽东事务的日益增多,枢相们需要处理的军务也日渐增多。
不过,这些人事他都可以慢慢调整,直到他满意为止。
主要是他要禅位,只怕还要笼络江浙士人,因为江浙士人集团始终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暂时只能团结。
当然,先前已经借江南诸官员已经敲打过一回,打了一巴掌,就要给一个甜枣。
所以,内阁阁臣的位置,需要留给浙党,以暂且笼络东南士人,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和昔日的浙党党魁韩癀见上一面。
距离韩癀致仕已经六七年了,这位老狐狸坐于东南,观天下局势,完美避开了每一次政治风波。
……
……
浙江,绍兴
韩癀一袭素色衣袍,分明是家居常服,灰白的头发以一根松木簪子定住,清竣矍铄的脸上现出一抹思量之色。
而韩癀此刻坐在一间红木家具装饰的书房之中,而书案之上摆放着一摞经书卷册,手中拿着毛笔,不时批阅圈点。
少顷,却从外间的抄手游廊上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就可见自家的长子从外间过来,行至近前,拱手说道:“父亲,京中那边儿飞鸽传书,已经传来消息,燕国王因为谋害卫王,内阁首辅齐昆已被拿下,军机大臣施杰也被牵连其中,已经下狱。”
韩癀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来,放下手中的一杆毛笔,问道:“齐昆下狱了?”
韩晖语气之中难掩兴奋和激动,道:“果如父亲所说,卫王已开始铲除异己,内阁齐昆已经失势,我们浙党的机会也就来了。”
韩癀脸上现出若有所思,道:“此事,还要看京中那位卫王的意思。”
韩晖心头诧异了下,问道:“父亲以为卫王会不会启用父亲。”
韩癀道:“乾德二年的大案,对在南京城中的江南士人给予重创,如今浙党皆是噤若寒蝉,正是卫王收拾人心的时候。”
韩晖心头大喜,问道:“那父亲重返京城,已是十拿九稳之事了?
韩癀默然片刻,续了一句,道:“如今朝堂之上,齐昆一去位,改由林如海担任内阁首辅,已经无为父的位置了。”
曾经的内阁首辅回到朝中,担任什么官职才算合适?
当然,担任吏部尚书仍然合适,只是卫王显然不会让这种人事要害职位交给浙党中人。
韩晖闻听此言,面色微变,急声道:“父亲的意思是?”
韩癀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已不适合出仕,不过可以让你姨父重新起用,还有你的仕途,也得想法子解决才是。”
韩晖面色黯然几许,说道:“父亲,我先前是因为牵连科举舞弊一案,已经不能走科举之道。”
可以说,韩晖当年牵连科举无比之案,已然被记入了诚信档案。
韩癀默然片刻,清冽如虹的眸光深深,朗声道:“可以不走科举之道,或者……新皇开创新朝,大赦天下,那时候前朝科举舞弊之案,自然也就掀过篇儿去。”
韩晖默然片刻,道:“父亲的意思是,卫王一定会改朝换代?”
韩癀面色诧异了下,说道:“这还是有疑虑的事吗?”
韩晖道:“父亲,陈汉立国百年,忠臣义士遍布天下,卫王怎么敢?”
“怎么不敢?”韩癀目中蒙上一层幽晦之色,沉声道:“卫王步步为营,一个一个排除登基的障碍,朝野上下已无对手了。”
这就是卫王的高明之处,不疾不徐,永远扯着一面大旗,然后一步步实现李代桃僵。
只怕还要再等几年,根基再稳固一些。
就在父子两人叙话之时,一个苍老面容之上满是皱纹沟壑的老仆,就是从外间快步进入厅堂,低声道:“老爷,颜老爷来了。”
所谓颜老爷,自是指颜宏。
颜宏曾因当年卷入科举舞弊一案而被贬谪,后来一直赋闲在家,教授族中子弟学问。
少顷,可见颜宏从外间快步而来,那张儒雅、白净的面容上,同样难掩兴奋之意,道:“兄长,京中出了大事了。”
韩癀两道带着灰白瘦松眉之下,声音清冽如虹,说道:“方才,我已经听晖儿提及过。”
颜宏道:“兄长,打算怎么办才是?”
韩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已经年迈不堪大用,不能与卫王同朝共事,还要再等上一等才是,但你不同,你可以回京担任官员,我打算向卫王举荐你为左副都御史。”
颜宏当年以正四品国子监祭酒致仕,如今重返朝堂,按制应该升迁一级至左副都御史。
颜宏不确定问道:“兄长,卫王那边儿,会应允吗?”
韩癀语气中有着十二分的笃定,说道:“卫王现在急于拉拢我浙人,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颜宏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一旁的韩晖,说道:“那韩晖侄子这边儿?”
韩癀默然片刻,低声道:“为兄再书信一封给卫王,到时候看看卫王的态度。”
颜宏眉头紧皱,问道:“兄长,卫王当真有代汉之心?”
韩癀道:“如今之局势,已经十分明显了,卫王对宗室乃至旧臣已经完成初步清理,以卫王对兵权的掌控力度,军将自然拥护,这就成了一半,况且卫王实则姓苏,与世宗宪皇帝有杀父之仇。”
颜宏默然片刻,道:“不想大汉立国百年,陈氏气数已尽,委实让人想不到,向使世宗宪皇帝在,卫王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
韩癀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了一句,说道:“世宗宪皇帝也算是一代明君,但却碰到了卫王这种惊才绝艳的人物,隐忍蛰伏多年,世宗宪皇帝泉下有知,不知该是如何懊恼。”
世宗宪皇帝在时,卫王何其乖顺忠心,只是世宗宪皇帝不知大奸似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