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也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不討喜，在蛰伏顺从一段时间不见效果之后，

直接转变风格，每有议政，口中多出惊人而不著边际的话语。

卖直求名，这是刘若愚对韩一系列反常话语做出的判断。

但不管韩何种目的，朱由校这次都不想再留他。

”韩，可知诗仙李太白？“

”陛下，诗仙之名，可谓无人不知。“

韩有些发愣，他正在一切从最坏的可能出发，忧国忧民正强烈著呢，皇帝怎么忽然拿李白给他打断？

要打也是应该拿杜甫啊，诗圣才是符合他阁老的家国情怀吶。

“李太白作有古风·秦王扫六合一诗，你给朕诵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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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难不成皇帝要开战？

不对，现在辽东已经开打了，难不成是要违背祖制，对周边小国大加征伐？

虽然疑惑，但韩还是不疾不徐的开口：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明断——”

韩吟诵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额头上的冷汗也直接冒了出来。

因为这一句是“明断自天启”，本意说的是始皇帝英明果断犹如天授一般，

这句没问题。

可诗句得结合著时事来看，现在两淮江南那边大族豪商，动不动就喜欢出钱请全城的百姓看戏，各类话本、曲本层出不穷。

但里面的一些编排吧，连韩看了都心惊肉跳。

有一曲匹夫志，作者江南无名氏，真人完全查询不到。

上来第一句就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这也就罢了，毕竟这是论语里孔圣的话。

但要死不死，曲尾又来了一句“明亡於万历，明断自天启”。

这已经不是怎么断句的问题了，这等於是赤裸裸的宣示。

天启这个年號，是他韩领衔上奏的，现在打板子合该打到他身上。

“继续啊，怎么停下了？“

朱由校冷眼看著韩，“既然韩辅卡壳了，那便换朕来！“

“明——断自天启！”

扑通扑通！

在场的阁部大臣全都跪了下来，叶向高叩首道：

“陛下，这是江南奸民刻意传播，內阁已经申飭南直隶各衙门严加纠察捉拿，老臣敢做担保，此事实与韩辅无关吶。”

“朕也没说韩有啥问题呀，无非是年龄大了，诗仙的诗句背不上来而已。

'

朱由校呵呵一笑。

“不过老先生所说的江南事情，朕也確实有所耳闻，不光是明断自天启这句，还有明亡於万历这句，还有朕的身世，也是难为幕后编曲作词的这帮人才了。

“

登极时借了便宜老爹泰昌的名声一用，原本还想著后面如果有万一，要帮著泰昌澄清一下。

这下行了，朱由校自己反而被人泼的漆黑如墨。

“叶先生，传諭南京，让南京各衙门那帮人停下，大明没有百姓因言获罪的先例，这个口子更不能从朕这边开启。“

“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太祖皇帝布衣得天下，进而完备各项祖宗之法，宗人府、玉牒、宫人、妃制等等，如果说大明的太子、皇子能够让人用几个计谋就给替换了，那我大明確实离著亡国不远了。“

对於自己的污水，朱由校看得很开，自古以来，哪个皇帝身上没点真真假假的传言。

尤其是民间那些个老农百姓，你给他讲皇帝如何英明神武，他们昏昏欲睡。

但你要给他说皇帝拿著金锄头锄地，皇帝微服出宫，乃至游龙戏凤啥的，登时一个比一个精神。

真正可恨的，是那帮別有用心大户豪商，还有他们豢养的文人墨客。

找不著主要矛盾，光是在市面上查禁，能禁出个毛线来！

“明亡於万历，明断自天启，这两句也不用细究，甚至如果能找到真人作者，朕还得大大的嘉奖他一番。“

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朱由校继续解释道：

”明亡於万历，这句对不对？“

“在朕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眾卿都是那时候过来的人，大明至万历已两百余年，虽有张江陵改革匡扶，但张江陵所为，在朕看来，只是修补，更是短期內挽救財政危机，治標难治本。“

“官场胥吏腐败害民，党爭你来我往，一个个齐浙楚宣还有东林你来我往，

三大征虽胜但也打空了国库，神庙无奈，官员们不可用、赋税收不得，只得另闢蹊逕行矿税，但也是弄得天下民怨，矿税年初几次朝议已有定论，朕就不说了。”

“萨尔滸大败之后，如果我大明不是革新振作起来，其实也就是坐等亡国的结局！”

“所以，朕应当感谢神庙，是神庙背著被误解、被怨恨得骂名，给先帝和朕留下了一个还算丰厚的家底。“

身前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是万历时期过来的，事情大体是这么个事情，但经过天子重新一说，感觉又好像不是那么个事情。

至少万历时期的朝臣们，听起来比万历皇帝更可恨吶。

“这句明亡於万历，是给朕，也是给大明后世之君们一个提醒，几百年的老大帝国，必须不断的维新除旧，方能实现中兴延续。“

朱由校停顿，给大臣们消化自己的看法。

“而这也是下一句明断自天启的真解！”

说到这里，朱由校自己不由得摇头笑起来。

“朕登极以来歷经改制，现在的大明，就算是太祖皇帝復生，看了之后也应该是全然认不出来了。“

“这就是断的意义，跟过去积弊丛生的旧製做了断，跟过去庸碌无为，只会盘剥百姓的旧官场做个了断！”

还能这么解释啊？！

在场大臣听完，还得是天子，硬生生把传言给重新解释了一遍，就是便宜了韩，按著新的解释，合著这傢伙奏请的年號还是有功了？

“传諭，內阁辅臣韩，年老力衰，每每票擬、奏对多不合朕意，亦难世跟从天启新政步伐，办事多由朕帮其迴转周全，著免去本兼各职，都知监审计无误后，回籍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