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大礼堂。

一年一度的全县经济工作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礼堂里烟雾繚绕，混杂著茶叶和汗水的味道，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台上，一个公社的主任正照著稿子，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念著报告。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紧跟县委县政府的步伐，稳扎稳打，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展望未来，我们將继续……”

台下的干部们，有的在认真做笔记，更多的则是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在精神的边缘疯狂试探。

王卫东坐在靠后的位置，听著这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会议，总结过去全靠吹，展望未来全靠画。

终於，台上的报告念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

“下面，有请胜利公社的吴主任，上台发言！”

吴主任？

王卫东眉毛一挑。

只见吴主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满面红光地走上台，活脱脱一副打了胜仗的模样。

他一开口，就让王卫东眯起了眼睛。

“各位领导，同志们，今天我站在这里，心情很激动！我们胜利公社，在县领导的关怀下，积极学习先进经验，特別是红星公社的『红星模式』，让我们深受启发！”

他先是把红星公社捧了一下，隨即话锋一转。

“当然，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也进行了一些『改良』。我们认为，搞活经济，胆子要大，但步子更要稳！我们胜利养鸡场，从立项到审批，每一步都严格按照县里的规章制度来，绝不搞『先斩后奏』那一套！”

“我们卖鸡蛋，也坚决服从县食品站的统一调配，绝不搞脱离组织的『单打独斗』！我们相信，只有在组织的领导下，我们才能走上正確的、光明的康庄大道！”

一番话下来，阴阳怪气，绵里藏针。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王卫东是“野路子”，不守规矩，而他吴主任，才是根正苗红的“正规军”。

台上的几个县领导，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对吴主任这种“听话”的態度非常满意。

王卫东听著，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

学了点皮毛，就敢出来当祖师爷了？

很快，吴主任的发言结束。

主持人拿起话筒，声音高亢了几分：

“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红星模式』的创始人，红星公社供销社的王卫东同志，上台发言！”

唰！

一瞬间，全场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王卫东身上。

在所有穿著干部服、中山装的人群中，王卫东那一身崭新的蓝色工装，显得格外突兀，格格不入。

“他就是王卫东？”

“这么年轻？”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太不懂规矩了。”

窃窃私语声在会场里瀰漫开来。

王卫东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站起身，迈著沉稳的步子，径直走上了主席台。

他没有带任何稿子。

站在话筒前，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审视、或不屑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在第一排苏晴的脸上一掠而过。

苏晴也正看著他，眼神平静，带著一丝鼓励。

王卫东深吸一口气，对著话筒，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一开口，就让整个会场瞬间死寂。

“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今天不想谈成绩，我想谈谈危机。”

“我们安阳县，捧著金饭碗在要饭！”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主席台上几个昏昏欲睡的领导，都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地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年轻人。

王卫东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安阳县，有肥沃的土地，有勤劳的人民！我们种出的粮食，养出的鸡，產下的蛋，哪一样比別人差？”

“可结果呢？我们辛辛苦苦一年，把粮食卖给粮站，把鸡蛋卖给食品站，换回来几张票子，勉强餬口！”

“乡亲们想给孩子扯块新布做身衣裳，得盼著过年！想吃顿肉，得等谁家办喜事！”

“这不是捧著金饭碗要饭，是什么？！”

那些来自基层的公社干部，更是感同身受，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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