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深夜长 孀妇
圆月摇金, 清辉随云气拢散时明时晦,落入殿中,与昏幽烛光相融, 照映兽鼎气升,龙涎兰麝沉郁。
砸落满地的碎瓷裂玉俱被清理干净, 新的安神汤药静摆在大红酸枝桌上, 殿门紧闭。
宗懔坐在檀榻边, 解冠披发, 掌掩抚额上,丝袍襟敞,膚肌起伏间,隐见薄珠滑淌。
静寂良久,终撤了手, 掀眸直眄不远处呈盘上深翠玉碗,目中戾漠,片霎,躁恨横生。
这些日,他夜夜用这些东西,安神汤,安神酒, 安神香……
然而外物终究是外物,什么安神宁神,不过是能让他勉强入眠, 至于入眠之后的不宁、醒来之后的戾郁,全然无解。
下颌绷紧瞬息,猛然起身,迳向殿中紫檀柜疾步而去, 速开了柜门,而后又忽顿住。
按在门边的手背上,青筋如虺伏隆而起,气力不着痕迹愈发收重。
良久,伸入柜中。
长指极快便熟触及一片如丝若水柔軟,是他埋舐过不知多少回的物什。
缓而又缓,慢慢抽出,妇人常贴身子的殷粉裹肚钻入目能触及之处。
不过他一掌伸开之大的小小软料,绣有团团牡丹。
往日唇鼻壓下时,会深深埋入引人墮迷、難以自拔的馥軟香壑,可呑,可咬。
往往这时候,会有一只顫着的手,揪住他脑后的发,泣聲让他起来。
宗懔眉心阴沉骤然更深,咬牙将掌中物倏攥紧,回身过帘,落帐入榻。
仰面朝上,繁罗丽织、缀珠缂金的帐顶即使烛暗依旧晃耀着华光。
悶气深重出入,闭眼的间隙,夤夜旖梦回入识海,恍在眼前,尤蒙耳边。
妇人温柔的轻唤,如蜜的抚慰,潮起涌落时的泪、耳鬓厮磨时的无奈浅笑,羞愤至极时的怒嗔,坐搖容纳时的慾香銫意……
或真或假,或忆或幻,如同绮线情丝钩成的密网,困笼住了他,却又在睁眼时,不留半分温痕爱迹。
他被痛恨暴怒冲了头脑,只想着与她博弈赌斗,叫她得了逞,离了他身边,却把他自己的感受全然忘了,以至于现在又陷到当初那般煎熬的境地里。
昼醒时怀中空空,入夜后戾欲更是淤堵无疏,他在这里生受着,她在那山寺里反倒如鱼入水了般,从始至终,不得好眠的只有他一人。
这些日暗卫传回的书信,她晨钟暮鼓的日子过得好不逍遥,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安,短短十几日,又和一群先帝朝的旧妃打成一片了,前两日飞鸽回府的密画中,她已经闲得开始在那破院里头养花。
她从来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才多久,才不过半月,就将他抛诸脑后了!
牙关紧合至隐磨作响,复阖上眼,如同先前许多日一般,抬臂,将掌心经久缠留丰软馥香的兜肚蒙捺面上,深缓压紧。
另一臂长伸至下,不甘、烦戾,最终还是自握。
喉间悶嘶沉促阵阵。
……
仲夏昼长夜短,天光尤未破云而出,夜禁尚存,禁军劲马飞疾出宫,奔越朱城玉道,急刹太子府金钉正门之外。
姜四海冷汗满额,被手下人自榻上唤醒、俯耳密言之时,一瞬瞌睡虫骇得全消,下床险些将摔个马趴,囫囵披了正衣,几乎是连滚带爬到的主院正殿。
灯盏烛笼大亮,侍人们见他模样立时知晓必是有大事突临,一刻不敢耽搁开了殿门。
姜四海踉跄冲到里间坠地刺金长幔前,猛跪刹身:“殿下!宫里来报,陛下病危——!”
而后重重俯身磕下去。
未几,纱幔倏掀,宗懔撒发披袍,狭目肃厉。
“备马,进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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