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5章 田忌赛马  盲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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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计算的结果就是这样。”

直到艾斯德斯教授的声音停下,刘默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又飘走了快半个小时。

他看到教授终於暂停了他的长篇大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会议室里立刻响起各种声音:椅子调节的吱呀声,杯子碰到桌面的轻响,还有人压著嗓子清喉咙,就连刘默自己也趁机以儘可能小的动作站起身来,把坐烫的裤子从大腿上拉开了再坐回去。

过去的两个小时里,这位来自德国的、过於严谨的博弈论专家用术语和公式无情地轰炸了会议室里每位听眾,差点让刘默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当年的高数教室。虽然教授的声音不算难听,但那种一板一眼的节奏实在让人昏昏欲睡。

好在它就快结束了。

“因此,由於缺少足够的外部信息以及先验不可靠,”艾斯德斯教授在屏幕上画了个圈,“这种不完全信息博弈中,纯理论分析无法给出实际可靠的收益期望。”

“教授,”米勒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显然有些疲惫,“我很尊重您的专业性,但坦白说,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是博弈论学者。能不能用更直观一点的方式,说明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和选择?”

艾斯德斯愣了一下。他故作严肃地推了推眼镜,看上去隨时就要开始解释某个言简意賅的例子,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专心致志地等待这位战略大师给出一份真正易於理解的说明。

起码本该这样。

时间似乎定格了,鸦雀无声的诡异状態一直持续了快半分钟。隨后,这位老教授总算无奈地嘆了口气。

“我想不出一个合適的例子来形容这种困境,但我们应该可以討论一个传统案例的衍生,一个来自中国古代的经典故事。”

张振华將军挑了挑眉毛。

“田忌赛马。”

艾斯德斯接过助手递来的手写板,把画面投到了大屏上。

“根据歷史记载,这个典故发生在大概公元前三百到四百年左右……抱歉,我应说重点。简单来说,原始的『田忌赛马』是经典的完全信息博弈,双方都知道对方有什么马,谁快谁慢。田忌的马本来都不如齐王,但通过调换出场顺序,用自己的下等马兑掉对方的上等马,最后三局两胜,他贏了。”

他在屏幕上左右各画了几个方框。

“但我们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同。”教授的笔尖点在左侧的方框上,“这是一场不完全信息博弈。我们知道自己有两种马:技术爆炸的里世界,还有平凡无奇的表世界,但对方呢?”

他画了一个问號。

“我们只知道保存者有一种马——那艘飞船。对保存者而言,它可能是上等马,也可能是中等马,也不排除是下等马。但这匹马到底是哪种?我们几乎只知道它比我们的『下等马』,即表世界,更强。这和田忌的困境很像,但不一样。我们不知道的是,这是否是他们唯一的马,或只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唯一,他们还有几匹?是有更多相同的马,还是有隱而不发的上等马尚未暴露?每一匹又有多强?”

刘默快被艾斯德斯教授的“简明”解释给绕晕了。

看到没人提问,教授继续说道:“更糟糕的是,这个游戏並非三局两胜。一旦我们输一次,整个博弈就结束了。”

他把“结束”两个字说得很重。

“所以,问题就变成了,我们该派哪匹马出场?派最强的,还是派最弱的试探?这次试探又能试探出多少信息来更新我们的后验?”

“假设我们派出最强的,让里世界全力以赴。”他在屏幕上画了一条线,“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我们一击制胜,摧毁了对方,甚至震慑甚至消灭他们背后的母星,战爭结束。我们用最小损失贏得了胜利,因为我们本来就更强。”

“最坏的情况呢?”米勒问。

“三种可能。”教授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们过於自负了,结果是被对方碾压,我们输光所有底牌,文明灭绝。第二,我们暂时贏了一场,引来对方更大的报復,这意味著我们的总体实力卡在对方先遣队和全力之间。第三,假设我们彻底打败了保存者文明,但我们的行动可能导致第三者对地球文明的后验更新,並导致……”

“打掉一架侦察机,引来一群轰炸机。”

索科洛夫替他作出了总结。他没有继续长篇大论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为什么不用弱一点的力量试探?”埃文斯女士问道。

“表里世界的代差太极端了。”教授摇摇头,“在强信號环境里,中间选项结果会显著二分。它要么弱到和表世界没有区別,以至於我们试探不出任何信息;要么强到明显不正常,於是直接泄露我们的后手存在。”

他放下笔,转过身面对眾人。

“我们几乎没有完美方案,这就是现在的困境,这不是田忌赛马,反而更像是……”

“俄罗斯轮盘。”刘默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对,就是俄罗斯轮盘。”艾斯德斯点头,“规则不清,期望不准,对手不明,没有选择——输一次就完了。”

几种可行的策略看似都通向了死局,並非不能决定,而是决定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

紧接著,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声。

“刘顾问。”张振华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你对这个困境有什么想法?”

被点名了。

刘默深吸一口气,他有点后悔刚刚的多嘴,又莫名有些庆幸自己被点到。

但……也许也是时候谈谈自己在脑海里酝酿许久的想法了。

他拿起了话筒。

“作为科幻作家,我见过太多这种情况。”他说,“人们倾向於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可能性。比如现在,我们很清楚里世界的强大,对方表面实力不显著强於我们,所以我们觉得也许能打贏。就算只是击败先遣队,也能爭取时间准备。”

“而对於其他选择,表面上,它们看上去確实不存在。人类不可能投降並接受保存,也不可能进行註定无效的抵抗,保存者已经抵达太阳系后,逃亡主义也根本没法討论。既然里世界迟早会被捲入战爭……那么,全力以赴地进行抵抗……似乎是当前的唯一解。”他继续说道,“但歷史上,太多灾难性的失败,恰恰发生在这种过度自负和能力错估上,而且,每次我们都会说服自己,那些冒险是必然且无可避免的。”

“但就和你分析的一样,我们没有选择。”米勒说。

“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还能贏,至少有希望贏。”刘默顿了顿,“1853年,美国舰队登陆日本,逼迫长期闭关锁国的日本幕府开国。当时的幕府也必须面对选择,他们的领导人有无数理由证明结束锁国会带来威胁,会破坏政治稳定,会终结这个国家过往的一切安寧。但……他们发现,显然他们打不贏美国。所以,因为没有选择,他们才不得不做做『没有选择的选择』,日本被迫接受了那些『毁灭性的退步』,隨后却发生了明治维新,国家快速转入了近代化。”

他不自信地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

“而当时的大清帝国呢?它还沉迷於华夷秩序和『天朝上国』的旧思潮里。它把外国的通使和外交要求认为是对自身主权的坚决侵犯,对旧秩序的大逆不道。於是他们排斥使团,拒绝进入西方秩序,而是继续坚持闭关锁国,只做最低让步,直到……后续的灾难发生。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清帝国不相信他们別无选择,而是相信他们足够强大,相信帝国可以千秋万载,相信洋人的存在不值一提,而对外妥协的代价则是致命的,於是这个庞大的帝国为此也作出了当时被称为唯一合理的选择。但……这是错的,它导致了后世的灾难,导致了那些属於我们国家的耻辱,也给我们留下了这些歷史教训。”

“这就是人类,我们从不承认我们会失误,从不相信我们始终盲目,也从不接受我们迟早会输。而我们只是擅长把方案说成必然,把出路说成自杀,然后强调我们『別无选择』。就是因为所谓的『別无选择』,希特勒才发动侵略战爭,恐怖分子才以圣战谋求理想,但任何后世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明明是存在办法的。”

刘默的声音在过度激动下略微有点颤抖。

“如果——我们真的被迫参加一场俄罗斯轮盘,那么获胜的办法並非是坚持一轮或更多轮,也不是在比赛中淘汰其他人,而是退出比赛,退出这个迟早会输、无论贏多少次都总会失败的骗局,而不是——”

“刘顾问。”米勒打断他。

刘默看到米勒坐直了身体,眼神直盯过来。

“如果『別无选择』是错觉,那你能提出更好的方案吗?除了投降?”

“我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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